为奶奶写点东西

essay, 孙沁璇, August 10, 2014

纪念一位历尽沧桑,性情果毅,敢作敢为的老人。

我今年24岁,本命年。在我记忆的尽头,就有奶奶的身影。我们祖孙二人的生命中有23年的交集:庚午马年腊月初七(1991年1月22日)~甲午马年正月初三(2014年2月2日),她的后23年和我的前23年。


据说妈妈怀上我的时候,奶奶就从蓝旗来到了锡林浩特,所以我一出生奶奶就在。

小时候一直住在奶奶身边,记得我上的小学离奶奶家很近,过了街进一条巷子,怎么拐一个弯就到了。我似乎一直住在奶奶家,直到后来学会了骑自行车,便坚持要每天骑车回家了,但中午放学还是会去奶奶家。那时觉得从奶奶家骑回家好远,我真的好厉害,可现在就算绕那时的锡林浩特骑一圈恐怕我也不会觉得有多远。

对于那一段时间早已没有清晰的记忆,朝夕相处的日子在那时看来是多么平常。如今追溯起来,只能依稀想起那时的小院,奶奶的音容笑貌,走起路来摇摇晃晃的身影,还有姥爷屋中永远不会消散的药味。哦对,那时住的地方有个小院,奶奶在院中种了一些花,夏天的傍晚奶奶经常搬个小凳在院里小坐,我在她身边跑来跑去,可能在帮她浇花,或者只是漫无目的地疯玩,不记得我们说了什么做了什么,只记得阳光斜斜地从房后照过来,洒下一大片荫凉,院中弥漫着泥土和花草的清香,在初夏还会有街边种植的丁香花的香味飘进来。

直到现在,每到夏天的傍晚,我都会不自觉地停下脚步,看一眼这晚霞中的落日余晖。


后来奶奶搬家了,离我家更近一些,我也上初中了,渐渐地由一日一见变为一周一见。再后来我跟着爸爸转学去了呼市,又由一周一见变成半年一见。

去呼市前最后一次去奶奶家,出来前忘了件东西,准备回去取的时候奶奶给我送了出来,递给我的时候奶奶就哭了,抹着眼泪说着嘱咐的话,然后我在车里看着她抹着眼泪目送我远去。

从离开锡盟开始,除高考之前那个假期之外的所有寒暑假都是在奶奶家度过。由于见面周期将近半年时间,所以在每一次的相见中明显看到了奶奶的衰老,从青丝中夹杂着白发到银丝中夹杂着黑发,丛一瘸一拐地走路到推着椅子在屋里行动,一直到穿着自己二十年前亲手做的寿衣被抬出屋子抬上车拉到灵堂。

就在上个寒假,从刚考完试便听说奶奶病重的消息,匆忙间哭着收拾好行李,哭着登上火车的那天起,一直到奶奶在火葬场化为一缕轻烟,短短一个多月,如今已恍然如梦矣。那期间,在大家面前处之如常,帮忙照顾忙碌,没事时不停地翻阅《百年孤独》,一遍又一遍地品味着那个“第一个人绑在树上,最后一个人被蚂蚁吃掉”的布恩迪亚家族的百年孤独,实在心塞难忍时便躲在洗手间痛哭一场,咬着牙不发出声音,哭过之后用冷水给眼睛消红消肿,出来后依旧如常。

奶奶咽气时是下午,确认死亡后家里开门开窗,说是让魂魄飞走不要再逗留。遗体抬到灵堂守灵三日,后火化。火化前一天夜里,爸爸和四大爷喝酒长谈,我也在旁边,他们说了很多以前我不知道的事。他们睡下后,我坐在奶奶生前睡的床上,看着奶奶的遗像,回想着这二十年的是是非非,语无伦次地和奶奶说着话,一直到凌晨四点。那时候我甚至有点希望开门开窗的那时候奶奶的魂魄还没有走,还在看着我,听我说话。


有时候恍忽间仿佛刚刚从奶奶家走出来踏入新的学期,然后学期末放假便又会回到这里,这里专门为我留着的被褥还在,奶奶平时制作的各种便利小发明还在,那股熟悉的味道还在,奶奶,也还在。

不知不觉中,离开锡盟就已经十年,似乎还在昨天的种种,也都已跨过了这十年之久。

到现在为止我的全部记忆,也只占了奶奶全部生命的四分之一。她前面大半生的故事都没有我的参与,只是由一些偶然的机会略知一二。而我后面的生命,奶奶也不能参与了。她不会知道我多想把我工作后挣的第一笔钱拿给她,多想带着那个会伴我走过一生的男人来到她面前给她看,多想告诉她,奶奶你放心你最宝贝的孙女定能不负此生,成为她最想成为的那个人。


上面就是奶奶写的前60年的生活,写的很概括,似乎也没有什么组织,想到哪写到哪。

其实我有时也会听她讲起她以前的那些事,也是这样,想到哪就讲到哪,所以我也听得很乱,理不清楚。

像上面写的有很多事我之前都有听她讲过,比如从小就没妈,后妈对她很好,比如爸爸是个大烟鬼,为了抽烟把她和弟弟都给卖了,比如她后来把爸爸给告了,让他蹲监狱,比如有那么一段时间她为了养妹妹去要饭,饿的没有东西吃……

我记得她一讲到这些的时候,就会用手绢擦眼泪。

那时候我看着她。

我想对她而言,很多真真切切的爱与痛,都随着岁月沉淀而深深地扎在了她的心里,从不曾有任何出口将其释放。

之前毕业离校的时候写过一篇文章里说过一句话,那时我们都是看客,而所谓看客,永远不会理解那些正在大哭或大笑的人心中有着怎样的悲喜。 可能这句话放在这里也同样适用吧。

此时我是个看客。

而我这个看客,确实也永远不会理解奶奶在伴着混浊的泪水语无伦次地讲述时,或者在那本日记本上轻描淡写地记述时,心中有着怎样的悲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