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观影笔记】聂隐娘

本文主要是关于电影《刺客聂隐娘》及其原型小说《传奇·聂隐娘》。

《刺客聂隐娘》这部电影，前后看了有五六遍。第一遍看的时候是真没搞懂到底发生了啥，不过虽然没看懂，倒也看得津津有味。

原因嘛，也很简单——帅！

除了帅气的主人公外，还有一个印象深刻的角色就是田季安之妻田元氏，同时也是杀手精精儿。

严格来讲这个人物在电影中的定位应属于“反派”，人设也是冷血狠辣的那种，可我从头到尾也无法讨厌她。尤其是在田季安知道真相后拿着剑找她问责时，她毫无惧色，冷冷地直视着他，那个神情真的是A爆了啊！虽然无意为其洗白，但是……有种！我喜欢！想起来今年的动画电影《罗小黑战记》，其中同为反派boss的角色风息，本来对他并没有太多好感，但就在他失败后，既没有凄凄惨惨地洗白也没有认输，而是决绝地结束的那一刻，好感度瞬间飙升！有种！我喜欢！

还有就是精精儿和聂隐娘在树林里的最终对绝，真的是我心中唐代侠客的最高还原！寥寥数招，精精儿面具落地，胜负已见，二人各自转身离去，从头至尾没有一句言语，转身后谁也不曾回头。那感觉，简直就如李太白诗中所言——“事了拂衣去，深藏身与名”。

二刷《刺客聂隐娘》依旧是没怎么看懂，不过倒是记得那是一个秋天周末的午后，那时的工位还在窗户旁边，窗户外面是个天井，午后的阳光照到天井对面的玻璃后又反射到我的工位上，那时回想起这部电影中那些长长的镜头，突然就很想再刷一遍。这次看的时候，就觉得那些镜头真的很像是人的目光，还有心情。隔着幔帐的、隐着枝桠的、沐着阳光的，随着人物视角的转变，似乎是自带滤镜般，折射着每个人的心境。

后来我在网上找到了电影的故事大纲和剧本，看完后才闹明白这整个故事的始末。故事原型取材于唐代小说集《传奇》中的第六篇《聂隐娘》，当然了故事的改编幅度蛮大的，不过主人公的人设倒是保留了，魔镜少年这个角色也是原文中的，还有精精儿、空空儿在原文中也有，不过文中仅寥寥数语，电影剧本中进行了很大程度的演绎。小说中对聂隐娘身世的交代仅一句：

聂隐娘者，唐贞元中魏博大将聂锋之女也。
《传奇·聂隐娘》裴铏

电影中对其身世背景进行了一些拓展，加入了其与魏博节度使田绪（田季安之父），以及下嫁给节度使的嘉诚公主的一些渊源，而教授聂隐娘剑术的师父，也由小说中的“尼”，变成了道姑，同时也是嘉诚公主的双生胞妹，嘉信公主。嘉诚公主在历史上有其原型，《新唐书》中有记载。

赵国庄懿公主，始封武清。贞元元年，徙封嘉诚。下嫁魏博节度使田绪，德宗幸望春亭临饯。厌翟敝不可乘，以金根代之。公主出降，乘金根车，自主始。薨元和时，赠封及谥。
《新唐书》列传第八·诸帝公主

这里提到到“厌翟敝不可乘，以金根代之”在电影中也出现了，由聂隐娘母亲聂田氏口中说出。史书中短短数行、无情无绪的记载，一个人的生平也就结束了。看来这位公主必是位极有个性的人，即便如此，她对命运的一次足以载入史册的抗争，也就是把后妃乘的车子换成帝王的款式，再乘之远行，如此而已。这在当时看来应该是件不得了的壮举了吧，想来也是挺心酸的。其实这位公主的记载还算是长的，下一位公主的记载就一行——“玉虚公主，蚤薨。” ——不得不感慨，从古到今卷帙浩繁的史书，有几人曾留下名姓，而那些留下了名姓的，又有多少值得多几行的笔墨。

电影中嘉诚公主在聂隐娘的回忆中说了一个“青鸾舞镜”典故，贯穿始终——“罽宾国王得一鸾，三年不鸣，夫人曰：‘尝闻鸾见类则鸣，何不悬镜照之。’王从其言。鸾见影悲鸣，终宵奋舞而绝”。查了一下，这个故事出自南朝刘敬叔的志怪集《异苑》，是一个接一个的小故事，都很短小。有意思的是，这个“青鸾舞镜”实际上是两个故事的融合版。

罽宾国王买得一鸾，欲其鸣不可致。饰金繁，飨珍羞，对之愈戚。三年不鸣。夫人曰：“尝闻鸾见类则鸣，何不悬镜照之？”王从其言，鸾睹影悲鸣，冲霄一奋而绝。
《异苑卷三·鸾鸣》刘敬叔

山鸡爱其毛羽，映水则舞。魏武时，南方献之。帝欲其鸣舞而无由。公子苍舒令置大镜其前，鸡鉴形而舞不知止，遂乏死。韦仲将为之赋其事。
《异苑卷三·山鸡舞镜》刘敬叔

两个小故事在书中的位置也特别近，基本就是前后页，两个都有“对镜”这个情节，而《鸾鸣》中是“睹影悲鸣”，《山鸡舞镜》中才是“奋舞而绝”。这个典故在电影故事中所强调的一点应当是“见类则鸣”这句。后面聂隐娘对磨镜少年说：“娘娘教我抚琴，说青鸾舞镜，娘娘就是青鸾，从京师嫁到魏博，没有同类”，这也就是电影从始至终给人最强烈的感觉——孤独。嘉诚公主在盛放的白牡丹旁边抚琴时的孤独，聂隐娘冷眼静观一切时的孤独，田元氏深夜梳妆时的孤独——每一个人的孤独。

至于与魔镜少年的相识，在小说中的交待甚是无厘头。

忽值魔镜少年及门，女曰：“此人可与我为夫。”白父，父不敢不从，遂嫁之。其夫但能淬镜，馀无他能。父乃给衣食甚丰，外室而居。
《传奇·聂隐娘》裴铏

电影中二人相遇相识的故事就饱满地多了，不过不太一样的是，剧本中二人并没有结婚，磨镜少年是倭国人，也有自己的妻子，最终聂隐娘也只是和老者一起护送其回乡。电影中有一个磨镜的镜头，应该是隐娘的视角，与电影绝大部分镜头中阴冷的光线不同，这个镜头里的整个色调都是暖暖的，再加上少年明媚的笑容，真是感觉整个世界都美好起来了。

而隐娘在整个电影里的唯一一次笑容，也是在与师父诀别之后来找磨镜少年，少年看到后跑过去接她的时候，远远的一个长镜头，远远地，看到了隐娘浅浅地微笑着，同样暖暖的阳光，暖暖的色调，每次我看到这里的时候都忍不住嘴角上扬，真好呀。

最后隐娘与少年和老者一起踏上征途了，又是一个长长的镜头，异域风情浓厚的BGM响起，一行三人渐渐消失于地平线，剩下镜头里的枯草远山。原型小说中也有着类似的结局，隐娘与其夫磨镜少年一起飘然而逝，不知所踪。在我看来，这真是最完美不过的结局，也是一个侠客该有的风格——一身绝世武功，最终也并没有成为杀戮的工具，而是遵从自己的选择，活得任性又潇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