写在离别之际

essay, 孙沁璇, May 07, 2013

2009年9月,第一次踏入这片校园。


似乎是上个世纪就应该拆掉的宿舍着实令人心灰意冷。四年的抱怨和调侃,其实也就这么过来了。

报到后开学前的几天,行程安排好了,从早到晚没什么闲着的时间。后来才知道北航就这样,做不做得到另说,但事前的计划向来充分和周密。

小军训,每天早上在主楼门口。见到了当时念大二的小教官们,也见到了各个班的同学,切身体会到了悬殊的男女比例。那个时候多数人对于其它人来说仿佛都是一片未知的领域,后来的四年中会发生怎样的故事,在当时看来都太过遥不可及。大二的时候我也去做了小教官,因为我们下一级就已经进入了沙河校区,所以我们只能每天早上早早起床,坐校车赶过去,组织他们进行一些必要的活动,就像一年前我们的小教官做过的那样。记得我们最后一次小军训,也就是那次简单的汇演过后,小莉姐对我们说了几句话,当时看着进入北航后认识的第一个学姐和学长,感觉很温暖,仿佛某种东西在传承。所以在我做小教官的时候,我也对学弟学妹们说了类似的话,不知他们是否还记得,是否会像我当时一样,感到温暖,甚至在他们有机会做小教官的时候,是否也会说同样的话。

大一折磨我们一年的数分课,好像入学第一节就是吧。以至于以后很长一段时间里,数分和泉哥都是我们调侃时的必备话题,不论是茶余饭后,还是晚会联欢。数分也就这样成为了二系所有让人头疼的基础和专业课的代表,后来这四年没有哪门课难度在数分之下,却都没有数分如此长久不衰的生命力。


种类繁多的社团和学生会,也是新生生活的主题之一。我那时进了权益部,可是多数人到现在都不知道这个部门是干吗的,可能我从来就喜欢选择冷门,就像我向来喜欢配角一样。社团参加了电子科技协会,作为部员的时候不是很合格,没有很积极。直到后来阴差阳错当了部长,科协才真正进入了我的生活。

大学生活刚开始的时候,小罗,小丽和我三人曾多次利用闲暇时间来逛校园。当时闲暇时间还是比较多的。有一次我们午饭后去绿园闲逛,那时正值绿园中一片片的花开,第一次发现北航竟也有如此美丽的景色。我们拍了一些照片,当时没有想到的是,那些照片在后来的日子中一直存在电脑里,被多次重放和利用。后来小罗去了新加坡,不知是太过忙碌和充实,还是少了一些闲情雅致,以至于哪怕有闲暇时我也再难想起去看看绿园中美丽的花开。


寝室中我们几人的关系一直跌荡起伏。用跌荡起伏来形容,个人感觉一点也不夸张。其中滋味,可能只有我们几人才能真正体会吧。直到现在,我们的墙上还贴着当年的“寝室条约”,那场看似严肃的寝室大会,曾以一种极为戏剧化的手段平息了那时日渐激化以至于看似不可调和的矛盾。在后来不可思议的欢乐和调侃中,我逐渐意识到,就在我们找到一种严肃而又滑稽的情绪出口的那一刻,所有的矛盾和争执都依然存在并将继续存在,只不过已经不会成为真正意义上的障碍了。

说起我们的宿舍,首先映入脑海的词是,沉闷。多数时候都是,各做各的事,互不干涉,也没有过多的交谈。但这只是一般情况,偶尔也会出现热烈的夜聊,或者躺下后睡觉前无伤大雅的调侃。现在想想,身处其中其实并没有什么感觉,哄闹或是寂静,同样都是那么顺其自然,以及后来回忆时觉察到的,那么不可思议。


还有一件事不能不说,就是自习,北航本科学子永恒的主题。理论上来讲所有教室只要不上课都是可以自习的,但由于人类趋利避害的本能,大家毕竟会选择一些比较冬暖夏凉的地方,这样,新主楼主m楼和图书馆的门庭若市,以及1234号和主南主北楼的门可罗雀,也就不难理解了。曾经有一段时间我和小丽总是选择去四号楼,就冲那里人少,即使在考期也不存在占座的烦恼。其实当时也不觉得条件有多差,无非是夏天没有空调,需要坐在电扇下面,冬天冷的厉害需要穿很厚的衣服而已,甚至暗自庆幸,虽受点罪却得一份清净,无须在拥挤的教室中苦苦寻一寸书桌。 而且,在四号楼从窗户向外望去,着实一番好景色,到现在我都不知道那里是做什么用的,好像是某学院的实验室所在地吧,一片空旷,杂草丛生,人迹罕至,也因此而四季分明,别有一番滋味。那时学习之余常常望着窗外发呆。不过在四号楼自习好像也就那两个学期的事,后来我们也不在一起自习了,却都开始在冬暖夏凉的环境中拥挤了。某个冬天的晚上我一个人心血来潮,又踏进四号楼那个教室,似乎比以前更加冷清。我像以前一样打了水,摆开东西开始看书,可是还不到十点我就已经止不住瑟瑟发抖,牙齿也在不自觉地打战。没办法,收拾东西撤吧,走时又看了一眼窗外,还是那一番好景致。是我已经适应了舒适的环境所以回不来了,还是这里越发的冷清使之愈加寒气逼人呢?

我向来都很讨厌拥挤,曾为此努力避开过舒适的自习环境,甚至曾宁愿不吃饭也不愿在食堂排长队。时至今日,仍旧偏爱清静,可是越到后来,身在图书馆时抬眼望望座无虚席,却也莫名地心生愉悦。也许这就是所谓的成长,心态逐渐淡然平稳了吧。


在北航,冯如是个人尽皆知的名字,就是因为那个在学校范围内颇具影响力的比赛冯如杯。后来某次高中同学一起出去时偶然提了下冯如杯,他们都十分疑惑地看着我,“什…什么杯?”那时候我真的是愣了一下,然后不禁哑然失笑。是啊冯如这个名字,只有在我们北航人心中才能算得上是常识性的所在吧。我参加过两届冯如杯,都是三个女生合作,做的也都是那种很没水平的项目,之所以说没水平,就是因为都是用51做的,相比其他人那些我闻所未闻见所未见的高端技术,说没水平那都不太谦虚了。说起来过程也很简单,首先把每个模块程序都写好,一个一个烧进去连上硬件都分别调通了,然后把所有程序放在一起,IO口分配好,变量什么的不要有冲突,再把外围所有电路都连好集体调试,没问题了之后就开始做包装的工作,裁纸板粘塑料什么的。这么看起来好像很随意的样子,其实不然,也许是我们水平实在不高的缘故吧。每次比赛临近的那段时间我们都是在实验室干到接近午夜才收拾好各种工具各种电路回宿舍。某个模块的一个bug耗我们几个晚上的时间是常有的事,而我们两三个女生频繁出入中发中海甚至金五星一类的地方,天天晚上调程序焊电路裁纸板。后来和欣茹聊起来,总喜欢说一句怪不得工科女生没人要,也不需要人要呢,然后开怀一笑,笑过那一段硬着头皮又莫名其妙颇有成就感的日子。

唯一成功参加了的非校内科技竞赛,便是北京市EDA了。两人一组,按数字和模拟来分配工作,我负责数字部分,说的具体点就是折腾msp430单片机,这也是我接触过的唯一一个比51稍高级些的微处理器。那一段时间每天晚上都去实验室,一遍遍地调试,一遍遍地读datasheet,经常被某些很低级的问题困住。印象最深刻的便是有一次在主程序里忘了关看门狗,以至于单步调试的时候走两步就复位,我却一直没有发现是什么问题。至今想起来,还是会有一头撞死的冲动。EDA比赛当天,我们会拿到一个题目,再用一天时间做出来,有相应的评分指标。比赛那天我们并不是很顺利,没有达到预期的效果,更糟糕的是比赛结束后的那次生理痛异常严重,可能是由于赛前两天熬夜准备的关系,也可能是那一段时间一直就没有好好休息过。过去这么久了之后再回想这些纠结的日子,如果那时说不在乎结果那是很扯淡的,我自己都不会信。可是现在看来,不尽如人意的比赛成绩,以及我为此咬牙疼了一天的痛苦,似乎都意味着糟糕透顶。但是现在的我,却无时不在感念那一段时光,无时不在庆幸我们曾拼命地全力以赴。

参加过最滑稽的一次竞赛要算是信息安全竞赛了。那次我们四个大二的学生被分到了一组,更糟糕的是我们四人似乎都不知道该如何入手,准备的过程也异常地匆忙和不知所措。还记得那时给我分配的任务是得到计算机的硬件特征码,当时我对此一无所知,花了很多的时间泡在图书馆翻书,上网查资料,越是用功就越是不知道究竟要做什么,也就越是忙乱。后来拿着花了好几个晚上拼好的C#代码去找指导老师,被狠狠地批了一顿。后来想想老师说的不错,我们是以一个团队的形式来参赛,却自始至终都没有作为一个团队来努力。比赛结果可想而知,初审也没有通过,不了了之了。 那次指导老师对我们很失望,他说你们这些学生做什么事都不想付出努力,只想坐享其成。对此我觉得很委屈,到现在为止也是,但当时并没有说什么。因为我毕竟是搞砸了,所以说什么都是借口。 但是这几年我对此一直很积极的理由,并不是这些立竿见影的好处。我不知道有几人能够认可这一点,但至少我自己可以问心无愧地承认它。


我一直很信奉的一句话: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当然严格来讲我还差得很远,不过这四年时间确实是读了一些书,逛了一些地方。

我想我可以称之为“四人行”。大一的第一个假期,我们四人因缘巧合凑在一起逛了逛北京,后来的假期便陆续一起去了呼市、长春、成都,加上北京就是我们四人各自的家庭所在地。大四的时候又和欢儿一起去了松原和哈尔滨。虽然说不上行万里路吧,也算是见识了一些东西,踏上了若干方从未涉足过的土地。

我常常会想,所谓旅游,或是出去走走,意义究竟何在。难道就是进入一些人潮涌动的旅游景点,走马观花般地看过一座庙或是一块奇特的大石头,或是拍一些很美或是很搞笑的照片?所以不得不说,对于旅游,我一直是期待,然后落空,最后不解。又或者我总想赋予任何事以非凡的意义,这本身就是无解的。

有时回忆起大学中那些相伴过的人们,虽说我们都没有真正进入过彼此的生活,只是偶尔的扶持,偶尔的调侃,偶尔的小聚,偶尔的,提起彼时的酣畅淋漓,或是义愤填膺,或是尴尬窘迫,都会不约而同地笑出眼泪,笑到忘记我们终有一天会像这样淡出彼此的生活。


我想还有一件事值得一说,就是北航的食堂。总体来说我对我航食堂的满意度还是蛮高的,毕竟在任何时间段我总可以找到几道我一提起来就会很期待的菜。大一的时候一直和小丽结伴去吃饭,那时合一二层的辣子鸡,三层的米线,还有三食的黄豆炖猪蹄,我们一般都会定期光顾。后来和欢儿在一起吃饭,不知不觉开发出的美食有合一一层的香锅,二层的羊肉烩面、酸菜米线,三食的排骨盖饭。有时候不知道该吃啥,或者没有食欲的时候,就会想到这些。甚至有时候遇到点什么高兴事,就喜欢说“吃香锅庆祝一下”,俨然已经忘了我们要去庆祝的地方,就只是那个天天都会去的学校食堂。甚至在别的地方吃饭的时候,当碰到类似香锅、米线、辣子鸡这样的东西,总会不知不觉地将其与学校食堂做的相比,比完后就忍不住想说,纵使山珍海味,似乎也少了那么点味道。

少了什么味道呢?或许因为那不是乱哄哄的食堂,一抬头满眼都是我航学子,旁边的椅子上放着装满书的双肩背包。或许因为没有见到选香锅材料时候那个总是横眉怒眼,怨气冲天的女服务员。或许因为想起了那些曾经一起上课,一起吃饭,一起洗澡,一起回宿舍的伙伴们。

那些,都只是特定的一段时间中的一种生活。就像早上出门时把水壶拎下楼放在一楼的盥洗室里,这样晚上回来打水时就可以不用上楼。就像先打完饭的人会去找座位,占到座位后彼此挥手示意。就像傍晚时分专程回宿舍,一起拎着澡筐去洗澡,洗完澡再去自习室学习,因为那时候澡堂只有傍晚那段时间会开门。这是一种生活方式,因为我们在北航上学,所以需要上课,需要去食堂吃饭,需要去澡堂洗澡,需要去打开水,需要去自习室学习。只是总有那么一些时刻,我觉得这些都好平常,平常得教我感觉不到生活还在继续着,平常得仿佛一辈子的时光都会像这样悄然不觉。


大三的保研中,我拿到了外推名额,到南开读研究生。

拿南开接收函的时候,还有后来签毕设委托协议的时候,都是着实费了几番周折。

若提起北航最令人恼火的地方,首先就是找教务处办事。签接收函的时候,话从来不说清楚也不一次说完,让我在校教务处和院教务处之间跑来跑去也就算了,可是在北京和天津之间跑来跑去实在是让人难以接受,虽然现在的京津城际很方便很发达,但毕竟是两个城市,毕竟来回一趟至少也得一天的时间。

可是事实就是如此,也许很多地方事实都是如此。似乎坐在办公桌后面的那些老师或者工作人员,完全不会在意学生的处境,不管我们情况是多么紧急,也不管为了某个证明上的某句话我们需要跑到另一个城市再跑回来。也许有人会觉得我可笑,为什么要在意呢,你不知道这里需要盖章,不知道那里需要签字,我看到这里没有盖章就退给你说不行,你去盖了章回来,我再告诉你那里需要签字你回去签字再来一趟吧,我只需要看你这次能不能办,没有义务管你都需要准备些什么才能办。

其实有什么错呢,人家确实是没有这个义务。这么多学生,再怎么样的处境也都见过了,心里还能掀起怎样的波澜。我只不过是站在自己现在的立场来评断一些似乎应该存在的愤慨。可是如果我处在他们的位置上,可能也就像他们一样见惯不惯了吧。只是我多希望自己不会是这个样子。


大四的后半学期,我选择在南开做毕业设计。也因此,觉得自己已经提前离开了北航,只是偶尔收到大班飞信或者班长群发的短信,或者从一些比较熟悉的同学那里,知道那里正在发生着一些事,传说要搬宿舍了,大学生超市已经开始了,班级又要组织出去聚会,篮球比赛要开始了都去加油啊,这啊那啊,一些似乎已经与我无关的事。

真的是与我无关了么?有人说你可以回去啊又不远。可是我想说如果要我早上早早起来坐一个小时公交到天津站,半个小时的京津城际到北京南站,然后坐一个小时地铁到北航,中午在绿园南门或者六食广场卖上几本书,或者和班里同学去什么地方玩上一晚上,然后再地铁—动车—公交回到南开,其实说真的我不想这么折腾,因为真得很累。相比而言我还是更愿意在偶尔比较闲碰巧心情很差的时候,怨念一下我已经不属于北航什么的。


这个学期有一次所谓思想道德答辩,据说就是讲一讲我的成才梦,或者大学生活感悟什么的,像是口头上的形势政策论文,然后导员听一下,打个分。意味着因为这个几分钟的答辩我又要折腾回北航再折腾回来。在大班网站看到通知后,我给导员发信息,说了说自己的情况,确认一下是否必须要参加,其实如果要我写个一万字论文什么的来代替我没有问题云云。很快我收到回复信息,很简单,“是必须参加的”。

那一瞬间不知为何心里很空,莫名其妙有一丝难过。其实说到底,抱怨归抱怨,说说而已,毕竟让我为此折腾一天也不是一件很愉快的事,但抱怨过后我还是会参加,而且会认真地参加。就像那个一学期一次的形势政策论文,每次通知要写的时候心里都千万个不爽,但基本每次我都有认真思考,认真完成,虽然不会有人真正认真去看,但不管怎样都是必须要做的工作,又何必蒙混过关,还不如借此机会整理整理思绪,把近一学期的思考和感悟写下来,就算没有别人看今后我自己也会看。印象中我每次的形势政策成绩都很高,接近满分。有人问的时候我总是开玩笑地说能扯呗,但其实我想说,because I deserve it。 不过为什么难过呢。记得有人这么说,每个人,在其它人的世界里,都只是一个someone。真正的,无足轻重的,someone。


不得不承认,我于北航,已是过去时。所有的一切,在我踏出校园的那一刻,在某种意义上就已经结束了。我在说的,在怀念的,在抱怨的,都只是记忆中的那些人,那些事,那段日子。

我一直都知道我于北航,或者北航中的那些人们,向来都是可有可无的角色,至少从现有的价值意义上来讲是这样。我来了,然后我走了,其实没有人会因此有什么改变,也没有几个人会记得我。我曾以为北航于我也是如此。在我的生命中,它来了,然后它走了,就是这样。直到去年北航60年校庆的那几天,在我心里掀起了狂风巨浪我自己都始料未及。那时我知道北航于我,早已不仅仅是一所大学的名字,不仅仅是那座标志性的新主楼,那些难啃的课程,那些所谓的重点实验室。它已成为我生命的一部分。


记得之前某一年的毕业季,听到了这么一则故事。

一个即将毕业的学长下楼去买东西,回到宿舍楼门口的时候习惯性的刷卡进门,却发现因为校园卡注销,门已经打不开了,然后他就坐在宿舍楼门口大哭了起来。

那时候听到这件事,觉得有点可笑,有点伤感,也有点不以为然。

往年的毕业季,学长学姐们穿着学士服忘我的拍照,有时晚上回宿舍时候还会看到喝着酩酊大醉不知在哭还是在笑的毕业生们。

因为那时候,我们都只是看客。所谓看客,永远不会懂那些正在大哭或大笑的人们心中究竟有着怎样的悲喜。


此时,我已经开始了在一片未知土地上的跋涉,开始认识不同的人,开始融入不同的生活。这片土地或许会有更好的风景,或许会经历些意想不到的伤痛,或许又是一个全新的起点。但它,再也不会是北航了。

当我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突然也想像那位学长那样,坐在路边,大哭一场。

于是我知道,此时我已不再是看客。


等我在这边做完毕设,回北航结题,答辩,然后穿着学士服满校园忘我地拍照,参加毕业聚会,然后打包行李寄出去,然后离校。然后这段时光就真正地落幕了。

2013年7月,我将离开这片校园。

所以,提前说一声吧。

再见了,北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