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落庭空影许长

essay, 孙沁璇, December 01, 2019

月落庭空影许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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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长在塞北风沙中的我,对于竹子这种植物,其实向来没有什么接触和了解。所以竹子在我心中(也可能是很大一部分国人心中),更多的是一种文化符号,一提到这种植物,第一反应绝不是这个植物本身,而是在其上所承载的诸多人为赋予的精神和象征。尤其是对国学比较感兴趣的就更不用说了,文人风骨什么的,四君子简直是最合适不过的载体。不过说实话,就我本人而言,虽然身处这个文化大背景下,不可避免地受其影响,但我对于这一类的东西,并没有太多的执著。而我个人对竹的好感,更多的是来自于红楼梦,来自林黛玉和潇湘馆。

其实我之前准备写一篇关于宝姐姐的文章来着,材料都码了不少了,可因为忙(懒)而一拖再拖,最终都没能成文。现在看着之前码的材料和线索,也已经想不起来当时想写什么了,有点遗憾。只记得之所以想写这么一篇文,是因为在我这十多年的红楼梦阅读史里,我对宝姐姐是实打实地路转粉。虽然自始至终看的都是同一本书,但随着个人阅历的增加,世界观的完善,以及思维方式的改变,我逐渐看到了不一样的东西,所以一度想把这些分享给各位。但对于林妹妹则不同,我从开始,直到现在,都是林妹妹的忠实粉丝。虽然随着我个人的成长,也看到了不一样的东西,但喜爱之情却是始终如一的。我想这与我本身的性格和理念有关吧,毕竟有些东西会随着成长而改变,而有些东西却是至死不变的。总之,爱屋及乌,对林妹妹的爱,多多少少也使我对于竹子这种我不甚熟悉的植物,有着一种莫名的好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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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画上题的这句,来自苏东坡的文章《文与可画筼筜谷偃竹记》。提起这个文章的题目,可能有人不太熟悉,但说一成语,应该没人不知道——胸有成竹。据说这个成语的出处就是这里。

故画竹必先得成竹于胸中,执笔熟视,乃见其所欲画者,急起从之,振笔直遂,以追其所见,如兔起鹘落,少纵则逝矣。与可之教予如此。
《文与可画筼筜谷偃竹记》苏轼

其实文章内容很平常,就是对已故友人文与可的思念。文与可擅长画竹,苏轼就以画竹开篇,引出文与可这个人,然后讲了一些自己与他之间发生的趣事,最后轻轻一句“与可没于陈州”,随后时过境迁,睹画思人。

是岁七月七日,予在湖州曝书画,见此竹,废卷而哭失声。
《文与可画筼筜谷偃竹记》苏轼

看到这里,再看上一段中的往事,痛彻心扉,直戳泪点。

我画里题的这一句,其实就是来自苏轼关于文与可的一些回忆中。大概是讲文与可画竹很牛逼,所以很多人都拿着素绢去找他求画,文与可不胜其烦,就把绢往地上一摔,还说了一句:“再来我就拿这玩意儿做袜子穿!” 接着,“士大夫传之,以为口实”,用现在的话理解一下,我想就是类似“震惊!某文姓画家当众耍大牌!”之类的吧。后来文与可给苏轼写信,说“兄弟啊!最近我告诉那些求画的人,你才是墨竹真传,让他们去找你求画,我猜做袜子的材料很快就要聚集到你那里去啦!” 信尾还附诗一首,其略云“拟将一段鹅溪绢,扫取寒梢万尺长”。苏轼看了说,好家伙,万尺的竹子,估计得二百五十匹绢,我看你不是想画竹,是想要这二百来匹的鹅溪绢吧?文与可又说,好吧我说差了,这世上哪有万尺的竹子。接着苏轼的回答就是这句诗了。

余因而实之,答其诗曰:“世间亦有千寻竹,月落庭空影许长。”
《文与可画筼筜谷偃竹记》苏轼

说白了这其实都算不上是正经的诗作,只是在与朋友斗嘴的过程中皮了那么一下,又偶然被写进了怀念故友的文中。可我却再也忘不掉这个竹影空庭的意境,以至于看到这篇文章后,只要一提竹子,我的第一反应不再是“幽窗棋罢指犹凉”,而是“月落庭空影许长”。

文中这件事的后续也挺有意思,这里一并讲了吧。后来文与可画了一幅“筼筜谷偃竹”送给苏轼,还说这竹子虽然才几尺,但也有万尺的气势了吧。同时拜托苏轼作《洋州三十咏》。

筼筜谷在洋州,与可尝令予作洋州三十咏,《筼筜谷》其一也。予诗云:“汉川修竹贱如蓬,斤斧何曾赦箨龙。料得清贫馋太守,渭滨千亩在胸中。”
《文与可画筼筜谷偃竹记》苏轼

诗的大意是,“你那儿竹子虽多,可架不住你吃啊,我估计就算千亩的竹子,这会儿也差不多都进你肚里了吧”。有意思的是当文与可收到这封信时,刚好和妻子一起去谷中玩,炒了盘笋正搁那吃着呢,打开信一看,笑得差点把饭都喷了。想当初我看到这里时,真是禁不住就想跟着一起乐。接着作者笔锋一转,就是一句“与可没于陈州”,物在人亡的苍凉一下子就溢了出来,想想还真有点刺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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